康有为戊戌年的"制度局"构想

亦 鸣

     戊戌年,康有为的变法活动达到高潮,数年来的奔走呼号,已经渐成气势,眼看付诸行动的时机将至,康的鼓动也有了比较集中的目标,那就是吁请光绪皇帝仿效日本明治维新的经验,开制度局吸收康有为及其战友,形成中央的决策机关,布署变法,推动康设想的"快变、大变、全变"维新大业。从戊戌年的开始,一直到百日维新结束,开制度局与反对开制度局的斗争贯穿始终。
    
美梦成为恶梦

     1898年正月初三(1月24日),总理衙门王大臣约见康有为,事后翁同龢日记写道:"康有为到署,高谈时局,以变法为主,立制度局、新政局、练民兵、开铁路,广借洋债数大端,狂甚。"
     对此,《戊戌变法史述论稿》(以下引文,不另注明者皆摘自此书)认为:"先变法律、官制,在皇帝的身边新设制度局,这是康有为一派主张维新变法的政治纲领。"
     在上述会议之后,康有为旋即呈递了全面阐述自己变革方案的《上清帝第六书》,此折题名为《为外衅危迫,分割洊至,急宜及时发愤,大誓臣工,开制度、新政局,革旧图新,以存国祚》。折中康有为介绍日本变法成功,迅速富强,强调只要按日本办法进行,中国便能迅速成功。而日本的突出经验,在康有为说来,共有三条:大誓群臣,设制度局,设待诏所。("一曰大誓群臣以革旧维新,而采天下之舆论,取万国之良法。二曰开制度局于宫中,征天下通才二十人为参与,将一切政事制度重新商定。三曰设待诏所,许天下人上书,日主以时见之,称旨则隶入制度局。")
     制度局主要是议政,但是康有为的奏折还提出了设立具体推行新政的专局,包含十二个局。
     由此看来,康有为以制度局为中心的政治纲领,不仅要架空原有的中枢机构如军机处,还要架空原有的六部,并且推广到地方一级。
     政变后,苏继祖对政变发生原因说是:"诸大臣中,并非皆与皇上有嫌,皆与康有为不两立耳,所以然者,忌之、恨之、畏之。盖康之上书,曾有云:'缓变不如急变,小变不如全变。'又云:'变法尤须变人。'又曰:'衰老大臣精力不足以辅新政。'兼之裁冗官,许言事,用新进,凡诸臣之求富贵、保身家之道,将尽行蔽塞之矣,安得不以死命争之?……"
     于是,一场催促与抵制的斗争开始了。反对者的第一个行动就是"拖",康有为的前述奏折连同《日本变政考》、《俄彼得变政记》于1月28日一并呈递总理衙门,可是迟至3月11日才到了光绪手中。而面对光绪的催问,又采取另一办法,就是"推"。(还有说法是,奕劻暗中汇报慈禧,求得支持,但尚缺乏证据)康有为则连续发动攻势,一方面,自己上奏折、面奏以及进书(其中影响最大的是《日本变政记》,应光绪之要求,作了修订第二次呈递);另一方面则鼓动其维新同志分别上折,大造声势。
     双方的争斗过程,不必细说了,从当时的一封密信中,可以看出点端倪:"康有为条陈各衙门改为十二局,先设制度局,议论一切改革之事,……交总署议驳,再下枢、译两署议。上意在必行。大约不日即须奏上。都下大为哗扰。"
     光绪一开始就基本接受,后来更是视为主攻方向。原因何在,笔者以为,一是日本明治维新的牌子太响亮,对于经历甲午战败的清廷,印象太强烈了。二是光绪的情绪越来越急躁,以为不换人就变不了法。光绪可能是受了康有为"变法甚易"、"三年可成规模"的影响,百日期间连着下了一百八十道谕旨,各级官员按照往常的行事方式,当然不可能一举办成,于是光绪认为是臣子的消极抵抗。例如,下旨责备两江总督刘坤一和两广总督谭钟麟因循玩懈,不肯力行新法。(其实,以笔者之见,谭年纪老迈,恐是力实不足,而刘则对新法绝不反对的,后来在慈禧行新政时,与张之洞同上'江楚会奏三折',对光绪也不反对,在政变后慈禧欲废光绪时毅然提出反对,而且,在戊戌年实际上两江地区的新政成绩是应该排在前列的)。到了百日的末期,光绪已经急不可待,不顾一切地要"将此辈老谬使昏庸之大臣罢黜,而用通达英勇之人令其议政"。于是,罢礼部六堂官,任用军机四章京,最重要的是开"懋勤殿"(即制度局的另一提法)。七月二十八日(9月13日,即政变前8天),康有为面带喜色地来到王照处,告知他们:"谭复生请皇上开懋勤殿,用顾问官十人,业已商定,须由外廷推荐,请汝二人分荐此十人。"
     然而,光绪的主意在慈禧那里受阻,情急之下,向杨锐求计。于是便有了"密折"。这道密折,后来成为康有为的护身符,其实康用以招摇的是经他改篡了的,关键的词句在这里,原折写的是"但必欲朕一旦痛切降旨,将旧法尽变,而尽黜此辈昏庸之人,则朕之权力实有未足。果使如此,则朕位且不能保,何况其他?",康改为"朕屡次几谏,太后更怒。今朕位几不保,汝可与杨锐、刘光第、谭嗣同、林旭诸同志妥速密筹,设法相救。"实际上,光绪所谓"朕位且不能保",只是在下旨"尽变""尽黜"的条件下才可能发生,也许在康有为看来,如果他的"开制度局"的构想实现不了,也就等于政治纲领彻底失败,也就等于变法彻底失败,于是便铤而走险,进行了军事政变的谋划和活动,其结果则是一败涂地,维新同志被杀被捕,光绪也不得翻身。
     可以说,康有为在戊戌年的活动,始于开制度局,终于开制度局,美梦变成了恶梦。
    
蒙别人可别蒙了自己

     康有为的开制度局构想,是打着日本经验的旗号的,那么是日本经验不管用吗?
     实际上,这不是真实的日本经验,是康有为的假货。
     笔者近年来浏览记述明治维新的著作,不下上十本,有日本人写的,有中国人写的,还有其他国家人写的,感到奇怪的是,都没有人写制度局如何如何,甚至连这三个字都没有出现。后来,还是在一张"明治前期中央官职的变迁"表中,看到在1868.2到闰4月之间存在的八局中,有一个"制度事务局,它的寿命满算不会超过4个月,至于号称'维新三杰'的大久保利通、木户孝允,都不是制度局的人(他们初期的职务是总裁局顾问)。
     康有为拉大旗作虎皮,也可算是一种策略。但是,最要命的是,你要骗别人,可不能骗自己啊!他完全没有弄清日本的下级武士如维新三杰是怎样进入中枢的。日本的武士,并非只习武艺,还要学习文化知识,地位和作用大致相当于中国的"士"。维新三杰等人,在萨摩、长州等强藩的倒幕斗争中,逐步取得了藩的实权,不仅积累了政治、军事的经验,而且还有改革藩政的经验。正是这些强藩联合了天皇周围的公卿,发动了"王政复古"的最后斗争并取得胜利。是他们将政权从幕府手中夺回,交给了明治天皇;而不是明治天皇设立制度局,将权柄交给了他们。康有为以及其亲密战友,大多是下级官吏甚至是'布衣',企图以说辞打动光绪皇帝,旦夕之间尽黜老臣,让他们掌握中枢,实在是太过幻想。要说是康有为不知道光绪不能大权独揽,也非如此,其弟康广仁的信中就曾反复写道:"上又无权"、"大权在后",康有为应该是是清楚的,那么何以出此昏招,只能说是"利令智昏"吧。正如梁启超说他的老师:"万事纯任主观",全不顾客观实际。